文 | 小沈，体育产业生态圈
编辑 | 尹浩南
我写这些东西，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经历，也不是为了展示中国足球无法复制的案例。从宏观上看，足球是现代工业的产物，任何举措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见效。
但从细节上讲，足球是大多数人都能参与甚至推动的项目。他们热爱足球，愿意把快乐分享给更多人。他们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实这也是我们能做到的。有时候，把大事化小，把小事放大，就一定能做好。
2018年底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买入了苏超马瑟威尔足球俱乐部的股票，成为这支球队近三千名股东之一。
现在的苏超联赛，除了两支传统豪门凯尔特人和流浪者队外，其他球队在名气和实力上都还远远不如这两支球队，而马瑟韦尔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一支完全由球迷拥有的球队。
马瑟韦尔足球俱乐部的队徽，因球队的英文名“”而得名，国内很多球迷也昵称它为“好妈妈”
回想当年买入这支球队股票的缘由，颇为神奇。多年NFL解说经历让我认识了被誉为“资本主义世界的社会主义怪咖”的绿湾包装工队。这支球迷控制的球队身上有很多近乎传奇的故事，比如排队等待季票长达20年的长队。
“那么在足球的世界里，有没有类似的球迷持股的案例？如果有，我有可能成为球队股东吗？”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浮现。
说到球迷拥有球队，职业足球界通常有几种模式。西甲的埃瓦尔和英格兰的 FC 联队（经常被误称为“FC 联曼彻斯特”）在这方面都是佼佼者，但说到真正“球迷拥有”的球队数量，苏格兰以 7 支球队位居世界第一。
在这七支球队中，有六支位于第四和第五级联赛，其中马瑟韦尔队是唯一一支顶级球队。
很多年前，当我纯粹出于兴趣撰写苏超赛季前瞻时，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感兴趣的不同项目和联赛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交织在一起，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后续的一系列发展。
来自中国的“神奇”股东
选定“目标”之后，我便迅速开始实施“收购”计划。
我按照马瑟韦尔官网的通知，填写了相关表格，通过电子邮件提交了购股申请，没想到俱乐部负责人很快就回复了，除了批准了我的申请，还问我是否愿意接受俱乐部的面对面面试。
于是，去年年底，趁着去英国出差的机会，我以球队新股东的名义，拜访了这支“英国唯一一支由球迷所有的顶级联赛球队”。
带我参观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是克雷格·休斯（Craig ），他是之前邮件中和我沟通过的股权和球迷相关事务负责人，也是球队球迷组织的总经理和最大股东。
克雷格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他的父亲是凯尔特人球迷，他的妻子也是凯尔特人球迷，他妻子的兄弟穆尔格鲁曾担任凯尔特人和苏格兰队的队长。但他本人却是凯尔特人死敌流浪者的不折不扣的球迷。
再加上他几年在美国留学的经历，与专门解说美国体育的我，有了更多的共同点。
在Craig的带领下，我开始参观体育场。
Fair Park 是典型的社区体育场，可容纳人数约 13600 人。我也算是体育场馆的粉丝，有过多次在全美乃至世界最先进的场馆解说超级碗的经历。相比这些场馆，Fair Park 的设施自然不算先进，但却充满了老式英式体育场馆的氛围，让人感觉相当舒服。
球员通道
球队在休赛期间投入了大量资金引进设备来维持草皮的质量。
我在球员通道入口处拿着股权证书拍了照
由于不是比赛日，在参观完球场并接受了简单的文字采访后，我的首次Fair Park之行就结束了。在领取股票证书的那一刻，我作为球队股东的生涯也正式开始了。
“伟大的沈，回到冷杉公园！”
回国后，俱乐部在邮件中通知我，会把上次的采访整理成文章，发布在俱乐部官网上。然而，等了好几个星期，也没能发表。就在我暗自感叹“英国人的效率跟脱欧一样低下”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一篇精心撰写的文章，竟然在俱乐部官网上发表。球队还动用了几个官方推特账号帮忙宣传。瞬间，就收到了数百名马瑟韦尔球迷的转发和点赞，着实让我意外。
俱乐部官网刊登文章截图。马瑟韦尔小镇曾因钢铁业闻名英国，因此球队被昵称为“马瑟韦尔”，我也因此成为了“马瑟韦尔”一员。
没想到的是，这桩小小的“收购”还吸引了其他多家英国知名媒体转载报道，其中包括著名的BT Sport和《太阳报》。
BT Sport 刊登的报道截图
《太阳报》报道截图
这或许是我一生中给予《太阳报》的最高赞誉。
俱乐部除了感谢我到场参观外，还表示“欢迎我随时回来看球”，并邀请我到董事会议室，表示一切接待事宜由他们负责。惊喜之余，我开始对这家“球迷所有”的俱乐部有了更深的了解。
于是，第二次去博览会看比赛的计划就提上了日程。
这次苏格兰之行，马瑟韦尔安排克雷格·休斯与我初次见面，数十封邮件之后，我们已然熟络起来，短暂的寒暄过后，我再次踏入了心心念念的费尔公园。
体育场正门
比赛前一天，俱乐部安排的主要活动就是让我参加一个视频采访，采访人是苏格兰当地一家著名电台的主持人，他出生并生活在马瑟韦尔，从小就是这支球队的支持者，所以平时会义务为俱乐部做一些媒体工作。
上午采访结束后，俱乐部中午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视频，和之前的书面采访一样，当地球迷的反响非常热烈，没有一句负面评论，作为解说员西甲球队股东，这种感觉就像发现了珍稀动物一样。
我在场边接受了采访西甲球队股东，这次英国之行让我再一次见识到了浓浓苏格兰口音的魅力。
采访过程中，俱乐部另一位董事也随行，他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在当地乐队担任吉他手，是个热情而健谈的苏格兰人。他请我喝茶时，不断用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询问我中国足球的情况。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住了想跟他说“苏格兰是欧洲的中国队”这个玩笑的冲动。
作为俱乐部的董事，他还向我详细介绍了球队管理层的组织架构，以及围绕球迷服务的各项计划和进展：“马瑟韦尔是球迷控制的球队，但并不代表是球迷控制的球队，目的是在专业化运营和球迷权益之间取得平衡。”
其中，是最大股东，持有球队董事会两席，这两名董事拥有投票权，并代表其他球迷股东参与管理。它还成立了自己的董事会，组织内所有成员都有权选举两名董事，也可以参与球队各项事务的讨论。
结束采访后，我告别球场，回到酒店休息，期盼已久的比赛日之旅终于来了。
比赛日
负责比赛日接待的那个人也是一位热情而又了不起的家伙。他的名字叫，是出生在德国的苏格兰人。他从来没有正确地念出我的名字“Shen”。他与其他马瑟韦尔球迷相比最特别的地方是他住的地方离体育场最近，步行大约半分钟就到了。俱乐部确实经过深思熟虑才安排他来。
有趣的是，此人也是球迷组织的董事和管理层之一。2004年他回到苏格兰定居后，和妻子一起成为马瑟韦尔的季票持有者。平时看台上都有预留座位，但这次他坐在会议室包厢里接待了我。
我在看台上的合影
比赛前，他带我到他常坐的座位上“看望”，并把我介绍给其他球迷。每天坐在他旁边的，还有另一位著名的苏格兰马瑟韦尔球迷，塔姆·考恩 (Tam Cowan)，他是 BBC 苏格兰电台的主持人，有一档著名节目《Off the Ball》。
每个周六下午的主场比赛对谭来说都是一次特殊的考验：中午播完第一段后，他便赶到球场看球，比赛进行到75分钟时才离开球场，开车回到格拉斯哥播报第二段。他还邀请我做客，参与《Off the Ball》节目的录制，但我没法协调时间。
事实上，每个马瑟韦尔主场比赛日，都会出现不少像塔姆·科恩这样的“熟悉”面孔。并不是因为这些人有名，而是因为这支球队的球迷群体相当固定，很多球迷都互相认识。
周末下午的联赛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次快乐的家庭聚会。
比赛开始前一个半小时，我在俱乐部包厢和董事包厢里都感受到了这种氛围。就连董事包厢里的董事和嘉宾，也都是球队的老球迷，或者有家族传统的人。比如，一位老人带着即将上大学的孙子来体验。这位老人几十年来几乎每一场主场比赛都到场，甚至还有过到中国出差的经历，对高铁的速度赞不绝口。
不仅如此，俱乐部的首席执行官也是一名超级球迷，自21世纪以来，他只缺席过一场客场比赛。赛前，他和俱乐部主席与我进行了简短交谈。因此，不难想象为什么球队如此尊重球迷，如此了解球迷的需求。
球迷入座
比赛当天，费尔公园球场迎来了超过 4000 名观众，低于球队每场比赛 5000 人的日均客流量。但考虑到马瑟韦尔只是一个人口 3 万的小镇，即便算上周边的村镇，人口也不超过 10 万，从人口比例指标来看，这个数字已经很不错了。
我的座位在主看台，是球场视野和条件最好的地方，只有这个区域才有靠背的椅子，和那些长凳式的座位不一样。不过很多狂热的球迷更喜欢选择对面的看台，那是站着的座位改建的，票价最便宜，但气氛却最热烈。前一天和我沟通的导演拄着拐杖如期出现在那里。
有点破旧但座位很舒服
我身后是俱乐部青年队教练和球员的预留座位。值得一提的是，马瑟韦尔青年队教练罗斯曾短暂效力于北京国安。不过，这段经历对于这位前苏格兰国脚来说并不愉快西甲球队股东，所以我没有主动上前和他聊天。
比赛即将开始
这场苏超比赛的对手是圣约翰斯通，是一场关系到六强的比赛（六强是苏超12支球队的前半部分）。从比赛质量上看，苏超虽然近几年慢慢复苏，但离巅峰还差得很远。用苏格兰球迷的话来说：有些比赛只能拍成图片集。当然，这不是我此行的重点。
相比于苏格兰各大俱乐部，马瑟韦尔球迷对胜负的关注度相对较低，虽然加油热情不减，但整体氛围还是比较轻松随意的；而圣约翰斯通球迷则相对有限，到场人数不足300人，使得客队看台略显空旷。
我在座位上看到的比赛
记得一个半月前，球队客场对阵基尔马诺克的比赛，在下半场第 60 分钟因大雾取消，基尔马诺克两次要求重赛，但马瑟韦尔宣布将为所有前往客场观看比赛的球迷购买门票。类似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充分说明了“球迷之队”的真正含义。
在苏格兰看比赛，中场休息的重头戏就是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PIE，据说每个俱乐部的口味都不一样，甚至有球迷为此写点评。
就在我准备品尝美食之前，又一道美味的“菜”提前端上来。俱乐部的两位主管突然拍拍我的肩膀，提醒我听听球场广播。原来，球队特意安排用广播向全体球迷介绍我这位远道而来的“特殊”球迷。这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额外礼物。
惊喜太大了，但还没结束。在上半场沉闷的平局之后，球队在70分钟内连进三球，赢得了比赛。赛后，我被邀请去观看全场最佳球员的颁奖仪式，一个球迷组织的负责人特意安排了球队的一名核心球员与我合影。原因是我在比赛前一天接受采访时被问到喜欢队中的哪位球员，我提到了一位名叫阿兰的苏格兰U21国脚。没想到今天竟然如愿以偿。
姐夫也很热情，由于比赛日队刊的开篇就是这位球员的专访，所以特意给我留了签名版作为礼物。
很多买了票的球迷参加了赛后活动，他们因为全胜而精神抖擞，纷纷前来迎接我，感谢我给球队带来好运。这次旅行的最后一个惊喜也来自一位球迷，得知我去过爱丁堡的比赛日杂志店，他主动将自己收藏的马瑟韦尔往届欧洲预选赛的杂志送给了我。这份热情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比赛结束后，本场最佳球员来到包厢与导演和球迷见面。
为人民服务的团队
故事讲到这里，俱乐部在业绩和运营方面的成功已经无需赘述，比如上赛季在苏格兰杯和联赛杯双双闯入决赛，创下数十年来的新高；再比如上财年盈利170万英镑，是近年来最好的财务表现。
对于马瑟韦尔来说，这些成功背后的原因是球迷至上的理念和足球文化的力量。
别以为这只是球队对股东的待遇，也别以为只有一家球队这么热情。我在参观汉普顿球场时，还参观了女王公园巡游者俱乐部（注：英国唯一一支参加职业联赛的业余球队，弗格森的足球生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不要与英格兰的女王公园巡游者队混淆）。俱乐部前台一言不发地带我参观了整个总部。
皇后公园足球俱乐部
一位曾经在苏格兰留学的朋友在阿伯丁足球俱乐部的主场散步，被球场经理邀请去参观拍照。这位朋友的一位朋友参观了因弗内斯高地足球俱乐部，俱乐部工作人员拿出了苏格兰杯的复制品让他与之合影。要知道，这两个人当时还只是在当地留学的中国留学生。
别以为这种文化只存在于职业联赛俱乐部，比如位于爱丁堡的这家足球商店也真实展现了足球文化的魅力。
对于足球迷们来说，这个不起眼的小店无疑是一座圣殿。
拜访之前，我通过电子邮件向店主发送了一份请求表，时间跨度和赛事从苏格兰青年足总杯决赛到欧洲优胜者杯决赛，但店主却全部都见了面，据店主自己说，他能清晰地记得每本手册的情况，然后从地下仓库里找到宝藏。
交谈中，我惊讶地得知店主十五年来收藏了超过一百万本书，内容涵盖欧冠决赛、苏格兰业余比赛等。其实这家书店简陋不起眼，包括仓库在内只有二十多平米。但正因为如此，它所蕴含的力量才更让人敬畏。
